有這麼一群人,為了自己與家人的健康,為了對大地的承諾,不計成本代價、不計個人毀譽,投注大量心血,只為堅持一個無毒家園的夢想……
陽明山上一座遺世獨立的菜園,種著有機蔬菜,這座菜園的擁有者是中信集團辜家,辜家餐桌上的蔬菜,就從這個菜園送到家裡。開發金控總經理辜仲在外面餐廳用餐大多不吃菜,就算有吃,也只是一、兩口。
因為,曾經任職台灣氰胺公司的大華證券總經理王貞海私下告訴他,市面上的蔬果有過量農藥,有時南貨北送為了菜色好看,上車後還不忘多噴一點。辜仲被嚇到,從此以後,他不敢再吃市場的蔬菜。
起初,他託王貞海的司機從泰山老家運來自種菜,後來,他乾脆囑付自家傭人種菜。除了自家菜園的菜,他就是買好市多(Costco)的洋萵苣,中午在辦公室切來吃。洋萵苣來自美國,因為美國農夫用藥需要執照,吃得比較放心。他半開玩笑說,現在很怕死!
農夫種菜、消費者購買,本來,這是專業分工的社會。曾幾何時,社會悄悄變貌,農夫不敢吃自己種的菜,有錢人不願買市場傳統販售的菜。隨著資訊透明化,食品生產者或銷售者的「黑心面貌」一一被揭發!
曾幾何時,消費者對食品生產者的信任,開始鬆動。根據農委會統計,去年,台灣的農藥使用量達九千七百零三公噸。也就是,去年平均每個台灣人消耗掉○?四公斤的農藥。於是,像辜家這樣,台灣社會金字塔頂端的富豪,只好「自力救濟」,請人種菜。
信任危機下,還有一群人回歸土地的生命節奏,他們或者不用農藥、殺蟲劑、除草劑;或者自製天然洗劑、進口有機棉花,生產有機服飾,或者找食品加工廠合作,做出沒有添加物、色素、防腐劑的商品。
然而,反潮流而行,孤獨。在塵世中尋找桃花源的路,根本沒有標誌,只能「緣溪行,忘路之遠近」。
為了改造有機茶園…… 莊惠宜甘願捨美食啃饅頭
莊惠宜也是循路桃花源者。她住在台北一○一大樓附近的華廈大樓,也住在南投魚池鄉;她是農夫,也曾是上市公司董事長夫人。
週末清晨五點,前農林公司董事長熊名武的太太莊惠宜從台北的住家出發,一路開了二百五十公里,抵達南投。一年半來,莊惠宜每星期往來於台北信義計畫區的家和深山裡的茶廠,風雨無阻。
她是農林公司日月老茶廠裡,不支薪的義工。當莊惠宜卸下珠寶、名牌手錶及華服來到南投時,幾乎沒有人相信她能夠待得下來,甚至有員工懷疑她覬覦農林土地。
每週有五天,她待在茶廠。她頭包碎花布頭巾,身著T恤、卡其色工作褲及拖鞋,忙著煮水、泡茶、整理桌面,外人無法聯想到她曾經是有司機、傭人服侍的董娘。吃飯,她簡單到只要啃雜糧饅頭也可以過一天。
莊惠宜像個傳教士。
對內,她費了很大力氣扭轉員工種茶的慣性。這座農場五十年了,噴農藥種茶都半個世紀了,怎麼改變?廠長吳森林雖然已不噴農藥,但對有機農耕半信半疑,莊惠宜因此親自帶著廠長跑坪林、淡水,四處拜訪有機農戶,證明真的有農場是不噴農藥的。
對外,她把老茶廠改裝成有機教室,在假日辦活動導覽宣揚有機觀念。每逢週末,莊惠宜腰間別上小蜜蜂扮演起解說員,談茶廠的歷史以及製茶過程,「來,我們看這裡。這就是把茶葉捻碎的揉捻機,揉捻聲音聽起來很像火車喔!」她熟練地扭動茶葉揉捻機的開關,一面不忘在導覽中加入有機栽培的觀念。
推廣有機種植的代價不低。因為不放藥不施肥,日月老茶廠的茶葉產量少了一半,二.五公頃的茶園,只能製成五百公斤的茶。採茶的歐巴桑甚至被茶葉上的毒蟲叮到吊點滴。此外,茶廠還遭到有心人的破壞,有機認證的木牌被拔起、堆肥區的牌子被凹扁。
這些,難免讓人挫折。但對莊惠宜而言,如何種出一棵沒有傷害到任何生物的茶才是關鍵。「我希望做一些對別人生命有幫助的事。」莊惠宜的眼神乾淨得沒有一點雜質,就像一淙清澈見底的溪水,複雜的人性在她面前都會變得單純。
她原本可以當一隻活在漂亮籠子的金絲雀,但她選擇當一隻有方向有使命的海鷗。沒有美食華服,莊惠宜過得很安心自在,因為她知道,確實有一塊地方,因她存在而美好。
為了養出淨土…… 陳青松寧捨月入數十萬工作
要打造一塊無毒、甚至是有機的淨土,需要多少時間?花蓮有機農民陳青松的答案是——至少六年。
陳青松會走上有機栽培,與自己的健康有關。多年前,他因為生意做得好,身體健康亮起紅燈,醫生建議他把胃割除。「我本來以為努力賺錢,就是人生的意義,到了四十歲百病叢生,看看身邊朋友,得癌症的一堆,所以我告訴自己,我要健康!不然錢賺再多有什麼用?」他說。
有一次,他親眼看到原本罹患腎臟癌的菲律賓朋友,本是瀕死之人、臉部浮腫,吃有機食品兩年之後,沒有開刀,卻精神奕奕,與生病時判若兩人。陳青松立刻發心,他將租給別人的地收回來,開始嘗試有機農作。
投入有機農業之前,陳青松做直銷,每月進帳數十萬元,他呵呵笑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一頭栽入有機農業十一年,前六年都在養土地,土地上長不出任何農產。沒有經濟來源的這段時間,他一年領政府五、六萬元的休耕補助,另外再靠著出租一間店面過日子。
「我養地,鄰田都在罵,他們說我長了很多雜草,草籽有的早熟,『凍未條』亂飛,飛到他的園子,害他們長雜草;還有人罵我,說我不噴藥,昆蟲都跑到他們家,」陳青松雙手在空中揮舞,樣子就像鄰田農人被那些草籽、昆蟲惹毛,狂抓的模樣。
面對鄰居的責難,陳青松裝成「空空肖肖」,當了六年的「聾子」和「啞巴」,沒有回嘴,沒有爭論,人家白眼,看看青山綠水,一個念頭,地獄就變天堂。
陳青松把土地看成人,他說,土地沒有好的身體就完了,種綠肥,休耕,都是給土地做月子。「菌種、微生物越旺盛越好,越會養地的人,到一個地步是不用管園子,園子自然會出產食物給主人吃。」
「我現在身體蓋好,像一頭牛一樣,而且這些菜,我吃一口就知道是不是有機的,比測試器還準,」陳青松把夾起來的菜大口吃下。
「乾淨無毒的大地之母,有我們的關懷會回饋我們,」陳青松說,有機農作做的好,人們會懷念他,人生價值不在金錢多寡,他已認定,這條路是他人生價值所在了。
從事有機的人,剛開始面對菜被蟲子吃光、土地產量下滑、別人異樣的眼光,必須有一份執著和堅持。他們必須耐心等待。本來在台電當工程師的楊曙濤做有機耕作七年來,沒賺到一毛錢。
為了重建食物鏈…… 楊曙濤奮鬥七年不計較
楊曙濤本來一直有腰酸背痛痼疾,兩個小孩也有過敏性氣喘,經朋友介紹食用有機農產品半年後,狀況都明顯好轉。知道身體好壞與食物有密切關係後,楊曙濤便在住家附近以一個月一千元的價錢租借一塊相當於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地,種起蔬果。
為了種田,本來不懂種田的楊曙濤買了許多農業書籍,「照著書種」,剛開始,當他使用灑農藥、放化學肥料、噴除草劑的「慣行農法」時,作物豐收,吃不完的菜還可以外賣。
但他心裡一直覺得不安,總想找機會少用農藥,在朋友介紹下開始做有機栽培後,他很自然的不再噴藥了:「用藥之後,田地不會放過你的!」
不噴藥以後,楊曙濤的菜園爬滿各種昆蟲,到後來,他只敢種萵苣、地瓜葉等等蟲不愛吃的作物,偶爾種個十字花科的菜色就沒有好下場,後來他實在不甘心永遠吃「二軍」的菜,就引進紗網來做隔離保護,沒想到仍白費心機,蟲子照吃不誤。一氣之下,楊曙濤忿然把圍離全部撤除,任由蟲子去吃。
兩、三個月後,竟然有蟲子吃剩的大白菜、青花菜可以上桌。「食物鏈的建立需要時間,也需要我們的農作物當作他們的食物,捨不得讓牠們吃,或是不肯讓牠們吃個夠,只會延緩生態平衡的時間,損失的永遠是園主。」楊曙濤自認,現在是處於有機的谷底,再來,土地就要開始有所回報。
但是,十月份,大自然卻又無情的考驗他。龍王颱風直撲花蓮,把楊曙濤的菜園倒了一地,他連續沮喪了三個星期,不知從何處著手修復園子,他覺得自己就像堆骨牌的人,大自然卻無情的一次又一次把骨牌推倒、推倒。
「你可能無法了解,吃到一口很實在的食物,那代價有多高。我勸要做有機的人,要覺得你是去做健康的,要忘掉在裡面耗的時間。」心情才從風災中復原的楊曙濤,最近要買一百株有機葡萄的種子,再給自己三年時間奮鬥。「做有機栽培是一條對的路,心裡的快樂無法形容,我希望在生命的最後,仍很健康。」他說。
楊曙濤、陳青松、莊惠宜是一群扛著無毒旗幟在田埂中,踽踽獨行者。
匆忙的步伐中,台灣有一群有機鬥士,堅持追求人生的價值更甚於金錢。他們孤獨,他們等待,他們有耐心。因為這群難得一見的「少數民族」,他們的堅持,台灣多留下一塊塊淨土。
@李盈穎 +商業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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